吾美吳美(上集)

今天,我想談談對我影響最深的一位女性,她就是我的阿嬤吳美小姐。為了紀念她,我希望能夠創造一個空間,讓她以不同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延續。這個小角落我決定命名為「吾美沙龍」,在這裡我們可以分享不同的女人類型、天南地北地探討人生、撫拭傷痕、追逐夢想,甚至是討論藝術或是如何讓自己變得更美;當然,我們也可以互相鼓勵,為女孩、女人和女性加油打氣。即使是一句話,只要能讓某個人感受到力量與勇氣,我想那就是吳美小姐培育我所帶來的最大意義。
她是一個不折不扣超情緒化的天蠍女,全家都怕她吧,我也怕但是我會頂嘴反駁,或許也是模仿她得來的,她會哭、會笑、會罵、會做,她可以去扛板模養家,也可以縫衣製帽,總是親手搭建瓜棚, 養了一群又一群的雞仔,烈日下在花生田汗流浹背,透早出門到大海挖蚵,趕在漲潮前回程,她小小的身軀藏著大大的靈魂,對她而言謀生就該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吧,也或許幸運的人生過於短暫,同一時間丈夫為了救二兒子一起命喪酷暑艷海,一個女人要承受同時失去先生跟小孩的痛,若不是有其他嗷嗷待哺的孩子,以她剛烈的性格恐怕也會一躍入海隨他們而去了。其實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步入中年後了,聽說她每天中午要背著我去溜達,我的哭鬧才能稍稍獲得緩解,所以從小她總是叨念我是「野馬」和「硬脖子」,這其實也是她自己吧,只是她多了一個「黑貓」的稱號;這裡就可以想像她年輕時多迷人多會打扮自己!好吧!我承認「硬脖子」我比她硬一些,因為長大後曾經為了買第二台冰箱冷戰一個多月,(因為我認為何必囤食物)她認為她花她的錢我憑什麼干涉她?最後是她買了冰箱,但是自己先投降,找我說話,北上離家念大學前的一個中午,問我要不要吃炒米粉,荒謬戰事才告一段落。
跟她的相處是從幼嬰一個月後,我便沒有離開過她,跟在她身邊的點滴都深刻地烙印在我的心裡。不識字的她無法用大道理教會我什麼,但她的身教讓我體會到金錢觀、生活觀、價值觀,甚至是對待自己的態度。長大有印象後,我經常幫她數會錢,陪她借錢也包括去討債,還有做不完的家庭手工和家務活。當然,我也還是有快樂時光的,學齡前的我可以跟著她遊覽、進香、吃喜宴、去市場採買等,更有無數個夜晚,我們一起入睡,天南地北地聊天。她叨絮著一輩子的辛苦,生活的不易,談論著存錢計畫和對每個孩子的真實感受。小時候我其實似懂非懂,但如今回想起來,那時候或許我是她最信任的人,是她唯一安心傾訴的閨蜜。她對我說了很多心裡話,我拼命用我超齡的感知去共情她,並希望能保護她。因為所有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裡,感受在心裡。她那麼堅毅,也那麼的落寞。
若要說從她身上學到什麼?也許沒辦法有系統的整理出教育脈絡,但是從一些互動的小故事可以發現她對我的影響,她喜歡旅行,想要探索世界的心是自由的,她在大陸剛開放就前往東北還有桂林,一去將近一個月,把我跟弟弟(小學生獨留在家,想想真是強心臟),我倆還得去舅公家蹭飯,最後風塵僕僕地扛回毛皮大衣六件,每個女兒、媳婦一人一件,我提過我想跟鄰居阿公學胡琴,她就從大陸一路上拎著回來,從韓國、日本幫我帶回精緻可愛的娃娃,知道我喜歡搜集小香皂,就開始幫我帶回各地飯店五花八門的,那樣深沉的愛意至今想起來除了不辭千里的麻煩,還有對於我興趣的呵護,這些細微的生活情節成就了童年記憶的美好,她也去夏威夷跳了草裙舞,穿著旗袍洋裝在迪士尼(哈),還報名了歐洲團,只可惜去金門回程摔斷手只好此生與歐洲無緣,她是自由、她是大方的。金錢對她而言並不寬鬆,但是對生活並不摳摳搜搜,用品更有一些品牌的堅持,茶包一定要買三角的味道比較持久,白鯧魚拜祖先太小條會生氣,衛生紙一定要用舒潔的,因為擦起來真的比較好用,生活也許會辛苦,但是用在自己身上的不需要太簡省,好的可以用起來更舒心,客人來訪桌上的菜餚太少又要氣嘟嘟,這關乎面子與招待不周,所以不可以臨時起意帶客人回家,一定要提前打招呼,好讓她殺雞買魚的,如今想起來活得那麼緊繃的前半生,也許是被她深深影響著,什麼都要較真、什麼都要在乎。
還有她也曾創業,爺爺走後留下一筆撫恤金,但是她沒有謀生能力只好跟著舅公一起做米粉生意,當然是沒有成功,她說她也去市場賣過菜,但是受不了客人論斤秤兩的批評,一天就草草作罷(所以她從來不教我們要忍,就業初期的我真的是一點委屈也吞不了),她到中部製鞋廠,因為手藝精湛備受重用,卻因為小兒子頑皮被唸了一頓後,就頭也不回的辭職回家,她的個性如此剛烈,容不下任何人欺負她的小孩包括孫子,所以從小我們彷彿就有大大的庇護傘,她也因為買賣房子的土地分割不清告上法院,一個不識字的婦道人家將青梅竹馬告上法院,最終獲得勝訴,我們才保有老家的所有權,如果要我形容我的阿嬤,她絕不是慈祥的代名詞,過分堅毅、過分勇敢,但是無數的夜晚她也會因為孩子的頂撞哭泣,也會因為被倒會焦慮,也會因為孩子從軍不捨難以入眠.....我想如果我有一點勇敢或是喜歡用力探索世界的熱情,或許是從她身上學到的,女人也可以把人生過得很不一樣!
她重男輕女嗎?其實非常的矛盾,在念書學習這一塊她認為女孩也要讀書,可以讀就是借錢也要供小孩補習或是唸私校,小學的作文志願是白衣天使,跟她分享後,她澆了我一大桶冰水,只回我自己那麼怕打針,殺雞不敢看到血,怎麼當?其實長大後我明白她是怕我吃太多苦,希望我當個老師或是坐辦公室吹冷氣的人。每次當選模範生她就會帶我到雜貨店買糖果,隔天要請全班同學吃吃喝喝(有一次還挑了香煙口香糖,叛逆因子滿滿的模範生),全班抽菸的模樣,如今想來真是可愛極了,對於課業學習上並沒有因為我是女孩就少了資源,想要學什麼只要開口一定充分被滿足,但是我明白,她的心裡當然更加期望男生成材,也自然將嫁出的女兒視為外人了,只想依靠兩個兒子過生活,甚至伸手替兩個姑姑挑選了丈夫,真是一個嫁給左鄰一個右舍,也許她們也會埋怨,但是她的出發點難道不是為了女兒的幸福,一個有一技之長,一個老實人,開盤後一勝一負,勝率50%;如此強勢的媽媽與婆婆,當然有無法解的親子情節與婆媳紛爭,但是老了中風了,也沒有軟弱到想要搬到兒子身邊頤養晚年,她清楚婆媳一起住的下場,就是彼此的禁錮直至互相埋怨收場,所以寧與外傭小姐獨自在老家,日日夜夜的期盼兒子、孫子們假日歸來,每天努力復健,直到生命的盡頭,也未曾看見她放棄!
下集我想來聊聊她如何對付爺爺生前的小三捍衛自己的正宮地位,還有她婚前為了爺爺與情敵大打出手的小故事!